1985-2000-2025:紀念玫瑰少年葉永鋕

2000年,台灣屏東,高樹國中三年級學生葉永鋕,15歲。如果還在世,他已經40歲了。

40歲的葉永鋕,會是一家企業的中流砥柱,又或是一個獨立的創作者?會是一個家庭的丈夫和父親,又或是成為了一名同志?我們永遠無法知道。我們能做的,是在他離開后的25年,一次又一次地講述玫瑰少年的故事。一遍又一遍地追問,你離開後世界可改變?我們有活的更真實熱烈嗎?

01 永鋕不忘的故事

2000年4月20日早上,在下課前5分鐘經老師同意,永鋕離開教室去上廁所,但一直到下課都沒有返回教室。

不久后,永鋕被其他同學在男廁所找到,他的外褲拉鏈沒有拉上,倒卧在血泊中。送醫后因顱內受創嚴重,永鋕於隔天凌晨4時45分宣告不治。

永鋕的媽媽說,他從小擁有刻板印象中的女性化特質,國中時因為這種性彆氣質總有同學開他玩笑,甚至被同學脫下褲子「驗明正身」。永鋕在下課時不敢上廁所,只能被迫以四種方式如廁:下課前提早幾分鐘去、找要好的男同學陪同、上課鈴響後使用女廁所以及使用教職員廁所。

沒有人知道永鋕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是太緊張而意外跌倒,還是被捉弄發生意外,都成了無解的謎題。發生意外后,學校第一時間清掃廁所、擦掉血跡,宣稱因為葉永鋕患有心臟病,在廁所突然病發,導致了意外死亡。

母親的強大總是異於常人。永志的媽媽一次次地站上了法庭,一次次地揭開傷疤,把事情的經過講了一遍又一遍,只求為孩子討回公道。

由葉永鋕事件引起的討論,2004年台灣《兩性平等教育法》被修訂為《性別平等教育法》,教育政策從兩性教育延伸轉化成為多元性別教育。2006年,包括校長在內的三人因過失致人死亡,被判處三至五個月有期徒刑。

02 「應該感到羞愧的不是你」

第一次聽到永志的故事,是在一次和台灣諮詢師的工作中。也是那一次,他引導我說出了一個因為無比羞愧、痛苦而被深藏起來的遙遠記憶。

上一、二年級的時候,我看到老師會緊張,說話的聲音也會不由自主地變輕。我的班主任常常會當著全班同學的面,說「你講話可以不要娘娘腔嗎?」她會模仿我說話的方式和動作,引來哄堂大笑。

可能是比較有綜藝效果,其他老師、同學也開始模仿。面對這樣的聲音,我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這不是來自個別同學的欺負,老師本身就是這場狂歡的發起者。出於對離群的恐懼,我選擇成為這場狂歡的一部分:我一邊表現得不以為意、不「破壞大家的興致」,一邊暗暗地嚴厲要求自己「是我錯了,不能再娘了」。

畢業后,這樣的聲音沒有再跟出學校,但在未來的社交時,我變得不敢走近同學。我害怕一旦走的過近,這個特質就會被發現了,到時候,被群嘲的恐怖體驗就會再次回來。

那一天,他和我分享了葉永鋕的故事,以及台灣如何對待這個事件。他用堅定的聲音告訴我,應該感到羞愧的不是你

03 無論玫瑰還是大樹,重要的是這些都不定義我們

當年事發的高樹國中在2021年改建了廁所,男洗手間外鑲上了「玫瑰」的圖形,女洗手間外則鑲上了「大樹」的標誌。象徵著,不論性別,男生也可以像玫瑰一樣美麗又柔軟,女生也可以像大樹一樣強壯被依靠。

那個故事後來被我一遍又一遍地言說。在諮詢室里、在和朋友的深度聊天中、在有許多人的公開場合中……今年春天,我參加了還原劇團的排練,被邀請分享一個自己的故事,然後由演員即興演出,這也是我第一次以第三者的視角看到了自己的記憶。

通過文字的表達、言語的表達甚至是身體的表達,這個曾無法言說、被深埋在潛意識深處的創傷,終於被看見、被命名了。它不再是一個幽靈,以無法理解的方式存在於我的生命里了。

我後來常常想起電影哈利波特里的畫面。大家都非常恐懼佛地魔會有一天捲土重來,所有人都被禁止說出他的名字。但恐懼就是這樣發揮作用的,它讓我們蒙上自己的眼睛,關上自己的耳朵,整個魔法部和魔法世界都陷入了無助……

超越創傷的唯一方式,就是看見它——看見它是如何躲在我們的生命深處恐嚇我們的,然後大聲地說出它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地說。我們說得越響亮,恐懼就越無處遁形。

不再被定義是玫瑰少年的故事留給我們的禮物。創傷不能定義我們,恐懼也不能定義我們。我們可以是玫瑰、是大樹,也可以是韭菜、是洋蔥,是快樂小狗、是綠老頭……我們比這更多更多。

發表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