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舞台開始,也從舞台結束

是的,這個五一連假我在上海大世界講脫口秀。

古舊的大世界對我來說有着特殊的意義,不僅是因為它在老一輩上海人的心目中是不可動搖的「看演出」的代名詞(就像福州路不會因為上海書城過了氣就讓人忘卻它文化第一街的舊輝煌),大世界還曾是我人生第一次上舞台「表演」的地方,是我「表演型人格」的啟蒙和開端。

二年級有一次春遊,在大世界的中央大舞台看演出,大人、小孩站在一起,擁擠不堪。演到最後,主持人問「有沒有人想上來表演一個呀,有獎品哦」。

「表演一個」。朋友們,你能想象這4個字,對一個年僅7歲、平時自卑怯懦覺得自己不夠好、但內心又憋了一股子想要被看見、被認可的小學生意味着什麼嗎?(此處沒有使用誇張的修辭手法地說)那一刻,我看到主持人代表命運之神為我主動遞來了授權,那是一個「允許」我進行表達的舞台。

幾乎沒有猶豫地,我第一個舉起了手,上台唱了一首歌。具體唱了什麼我早就記不清了,那個獎品——黎明的簽名照也早就不知道丟哪了(那時我壓根也不認識黎明是誰,現在想來也匪夷所思,一個八竿子打不着的香港藝人怎麼會來這做植入)。

我記得那天台下的觀眾並沒有被我的歌聲感動得流淚,有個大哥雙手抱胸、眼睛都笑沒了(此處真不是大哥梗),可能是90年代沒有網路,能親眼見到迷之自信的人的機會並不多。

後來我想,一個社恐、卻尤其喜歡上舞台,也並非什麼難以用科學解釋的事情。尤其當你的家裡有個情緒陰晴不定的父親,從小學會察言觀色(根據觀眾的現場反應即興且及時地做出調整),和通過表現得好來獲得被愛(舞台本就是通過呈現來獲得認可的場域),這是在童年能夠存活下來的技能,恰巧也是舞台所需要的技能。在家表演,和在舞台上表演好像也差不多,在家沒演好可能迎來一頓暴揍,而在舞台上沒演好,似乎也不會有什麼更可怕的事會發生(陌生觀眾似乎比我爸還讓我感覺到善意)。

你看,喜劇的內核是悲劇,果然是永恆不變的真理。

如果要我給我的喜劇效果來排序,我覺得會是日常的我>稿子沒打磨好就上台練的我>正式上台講的我

我的荒誕並不在於文本或者呈現,而在於我因為社恐所帶來的唯唯諾諾,搭配上我內在壓抑不住的表現欲所形成的衝突。

其實我一直沒怎麼接納自己的怯懦,生活中我下意識地想要隱藏與迴避,但在日常,或者在稿子沒有打磨好時,我的這部分特質壓根藏不住,那種衝突所帶出來的喜劇效果會被最自然地呈現。

從單口喜劇的表達三要素來看,常見的事件搭配上非常見的態度和個人看法,會帶來幽默。與其說是非常見的態度和個人看法帶來了喜劇效果,不如說是這種衝突所帶出的真誠和可愛讓人會心一笑。但當我真的準備好了稿子、不分心之後,這種衝突也就不見了。

當我站在舞台,我本能地成為了那個察言觀色的小孩、本能地隱藏起了他的怯懦。在那一刻,他彷彿短暫地成為了沒有恐懼的人,但其實他滿是恐懼。如果不是將真實的自己呈現出來,那所獲得的看見和認可都只屬於那個角色,而不真正屬於那個小孩。

這次在大世界講完脫口秀后,我想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裡,都不要主動地去任何舞台,也想刻意迴避任何需要我「表演」的場合。我想要在真實世界和真實的自己呆一會。

發表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