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上學,「寫作文」是我最期待的課後作業,總是能讓我把其他功課不管不顧地拋到一邊,優先完成我的創作。但得到高分、或是被老師選出來當眾朗讀的時刻少得可憐。
後來常常思考,為什麼在一件鮮有正向激勵的事情上,我卻樂此不疲呢?我得到的答案可能是:在情感無法被直接表達的家庭中,寫作是我難得的出口。越是壓抑,我的感官越是敏銳,我能看見微表情的變化、也能聽見聲調細微的起伏,但這麼多情感訊號的輸入,也需要被輸出。我不是喜歡寫作,我是渴望表達。
兩年前和朋友們一起看男神許光漢主演的懸疑喜劇《關於我和鬼變成家人的那件事》,男同志冥婚的炸裂劇情讓我們一路笑個不停。臨到劇末,毛毛的爸爸在許光漢面前說出了他對毛毛的在意與愛——而這些話,在毛毛在世時他從未說出口。毛毛的靈魂那刻就在旁邊,他聽著父親說的這些話泣不成聲。看到這一幕的時候,我和毛毛一樣抽泣不止,一部喜劇電影讓我哭成這樣,還真有點不好意思。

毛毛的爸爸是典型亞洲家庭的父親,在這樣的父權形象設定下,愛往往無法被直接地表達,太多的遺憾無法言說。看到這一幕的時候,我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和憤怒:為什麼愛總是無法在對方還活著的時候說出來?難道一定要留到在對方的墓碑前,才說給鬼聽嗎?!
爸爸患病之後,記憶時好時壞、喜怒反覆無常。我想要趁他清醒的時候,告訴他我對他的愛,哪怕他未來可能會忘記。可是無論我醞釀了多久、想了多少開場白,我始終無法做到,這讓我焦慮不已。這樣的直接表達,從未在我和他的關係中發生過。
我和諮商師 Windy 說了這個困擾,我怕未來我沒有機會再說,會留下遺憾。Windy 搬來了一張椅子,她讓我想像對面坐著的是父親,試著把我想說的話對他說出來。看著那張空椅子,巨大的壓力撲面而來,我本能地要求 Windy 把椅子再搬得遠一點。

當我努力地想像對面是「父親」的形象時,我不禁淚流滿面。我並不是想到了要說什麼感人的話,而是我已經提前想到了父親將會做出什麼樣的回應——他會在「父親」這個角色裡,說著一位父親「應該」要說的話:我看到他說自己很感動,說覺得我們父子之間缺少交流,說他一直覺得非常愧疚,沒有能夠在我的工作生活上提供更多幫助。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我所擔心的遺憾,並不是有什麼想對他說的話不曾說出,而是怕我從未真正地走進這個「人」,而不是「角色」。我想了解他作為一個普通人的慾望和恐懼、我想了解他的青春和愛情、我想了解他在這個星球上活過而留下的印記。當我真正看見他,我就能真正地表達出對他的愛——表達無法越過「看見」而存在。
愛,就是我看見了你,也允許自己被你看見;
愛,就是直接地表達對你愛得熱烈,和對被你愛的渴望;
愛,就是情感在我們兩個獨立的人、而不是兩個角色之間真實地流動;
愛,就是我愛你,只因為你是你,因為我們身上流著相同的血。

今天參加了小紅書的文學節,「謝謝你,依然在寫」這幾個字深深觸動了我。我也謝謝自己,喜歡寫作,雖然寫得不好,但依然在寫。
我會就這樣笨拙地把我看見的寫下來,我會就這樣笨拙地表達、笨拙地去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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